外国 博士，海外博士观察系列之8|心之所悦，求之自得

相比中国和美国，荷兰的确是一个小国。荷兰在国际事务上没有太多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而这同时也迫使它形成了多元、包容的文化，以适应其作为小经济体频繁对外通商的需求。在我留学所在的荷兰第二大城市鹿特丹的市中心，有一个圆润、色彩缤纷的拱形地标建筑。在里，就有一个很受当地居民欢迎的亚洲超市，名为“华南行”。这样的景象在欧美国家的城市中几乎很难见到。在美国、德国、法国等地开会和交流学习时，我曾专门留意过亚洲超市的地理位置。大部分的亚洲超市都位于欧美城市中偏僻的一角，或治安相对混乱的区域，并且灯光昏暗、与当地干净整洁的连锁超市完全无法匹敌。我的很多荷兰同事也多次到过中国，他们非常欣赏中国文化，有的甚至还读过中国的四大名著或中国历史。另外，荷兰人的英语普及率相当高——在大街小巷遇到的各行各业、各年龄段的人几乎都会说英文，我从来不需要担心与人沟通会出现语言障碍。在这样开放、友善的氛围中，我迅速适应了当地的生活，很快就能全心地投入博士阶段的学习。在荷兰生活、学习的五年中，我几乎从未有过身处异乡、格格不入的不适感

当然，我对待工作和生活的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被荷兰人改变了。荷兰人非常强调在宽松的工作氛围中提高工作效率和在繁忙的工作之外享受生活。我从未听说过我所在的鹿特丹管理学院里有哪位导师对博士生提出上下班时间的限制或工作地点的要求。有教授开玩笑说，只要能够完成你的研究项目，哪怕你几年都呆在遥远的中国工作，也不会有人干涉。我的导师也经常严肃认真地叮嘱我，“汝曦，一定要确保你的假期是在好好放松。不会休息就无法好好工作。”慢慢地，我也学会了放慢脚步，从初到荷兰时导师眼中“焦虑地想学到点东西”的学生成长为一个能够较为从容地发现自己的研究兴趣的学者。每到下班时间或周末，我也会和当地骑着自行车、嘴里哼着小曲飞快闪过的人们一样，愉快地去附近超市买一盆美丽的植物，回去装点我的家。

回顾我短暂的五年博士生涯外国 博士，在从事学术研究方面，我收获的感悟大概离不开这几个关键词：专注、勇于尝试、虚心大胆求教、兴趣驱动。

一、专注

我于2012年9月抵达鹿特丹。学院对博士生的要求是前两年修满60个学分。我根据前辈的建议，把所有课程全部安排在了第一年修完。作为转专业读博士的学生，当时的我觉得这种做法给自己的压力已经足够大了。然而，我对形势的估计还是有点乐观。与我一起开始博士阶段学习的同一个办公室的荷兰同事兼同学（在荷兰，博士属于工作，因此同学、老师之间都互称同事）在2013年3月左右就直接在自己的硕士论文基础上迅速写完了她博士阶段的第一篇论文。当时连课程都没学明白、管理学的学术论文都看不出来章法的我马上感觉到了巨大的同辈压力：我连第一篇论文想写什么都不知道。

在异国求学，同学之间的相互鼓励和宽慰于我而言的确是莫大的帮助。感觉到了压力的我有时会和同在荷兰留学的中国学长姐诉苦。一位学姐（后来也成为了我很要好的朋友）当时知道了我的苦恼，马上安慰我说，“做研究切忌急功近利。做好的研究更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每个人的研究方向、研究方法都不同，也没有必要在研究进度上和别人过多比较，给自己造成心理压力。早一步完成论文写作也并不代表研究已经完善并结束，达到了在顶尖期刊发表的水平。”

我的导师 教授也是同样的看法。早在我抵达鹿特丹后，我和他的第一次会面中，就明确表示了他做研究的风格。他认为一个好的学者应该能够专心致志地做好每一个研究：哪怕我整个博士阶段只做出一两个研究，只要真的具有理论价值，那就值得。

虽然道理我都懂，但是看到同期的一个个同学的论文一篇接一篇地产出，我还是难免焦虑。直到一次与导师会面，他的开导彻底打消了我的担忧。那天，我提起自己没能像其他同学一样快速写完论文，马上说“Ideas are cheap.”他继续解释道，一个学者每天拍脑袋能想出十个研究问题，可是真正能坚持完善整个研究理论框架、优化数据采集过程和研究方法，并最终做出严谨的研究分析、得出有意义的结论的学者少之又少。从那以后，戒骄戒躁、坚持专注于自己认为有意义的项目就成为了我做研究的信条。

二、勇于尝试

博士阶段刚刚过去一学期，2013年初，便已开始不时催我回国调研。要知道，我本科的专业是电子信息工程、硕士的专业是应用经济学，理工学背景也许使我的逻辑缜密、思路简洁，却也使彼时的我十分抵触与人打交道。我常常向抱怨，在国内做调研需要有熟人，我不知道从何下手。十分想不通，问我“你们国家有十几亿人口，你都找不到几十个人跟你聊一聊吗？”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我可以主动去学习和掌握各种定量研究方法，但定性的研究方法我连尝试都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于是，我开始“硬着头皮”着手进行试点调研（pilot ）。我首先通过企业、NGO等官方网站留下的联系方式进行了多次尝试，但确实收效甚微。有时候甚至能收到一封来自调研单位复制粘贴其官网上的信息的邮件作为回信就很不错了。在我有点心灰意冷的时候，我的副导师Frank Wijen恰巧向我推荐了一个同在RSM学习的加拿大博士生学长，并告诉我说他有一些在中国调研的经验或许可以与我分享。作为一个外国人，由于文化差异、语言障碍，以及信任问题，想要在中国本土进行田野调查更是难上加难。他的办法是报名参加国内某所著名商学院的EMBA班，在共同学习期间对班里同学所任职的企业进行调研。在这之外，他也充分利用互联网平台如、微博等，一旦在上面找到合适的受访对象，就不断采用滚雪球的方式扩大调研的对象样本，最终他也取得了较高质量的数据。受到的启发，我也在微博上大量关注了与我研究相关的企业和人物，并加入了一些与我的研究相关的QQ群，积极尝试与他们互动。最终，我也确实从这些途径获得了一些受访对象，取得了不错的访谈成果。有一句话至今一直鼓舞着我，他说，“人常说，你可以尝试通过各种渠道最多联系一个人七次。如果还是没有办法联系上他，那才是考虑放弃的时候。”

与我的定性定量相结合的研究方法略有不同，我的同门博士生同学来自印度尼西亚，他主要从事的是定性研究。在印度尼西亚进行了为期六个月的田野调查，曾经十二次前往他所感兴趣的研究单位都被拒之门外。而在第十三次，他终于叩开了该单位的大门，得到了高质量的调研数据。他在我到荷兰的第一天就告诉我，“汝曦，这里和亚洲好客的文化不同，人们一点也不热情。你如果不开口，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你需要帮助。所以必要的时候，你必须采取主动，去询问任何一个可能向你提供帮助的人。”我将这种观点也运用到了在国内展开调研的活动中。通过调研，我发现，在竞争压力如此巨大的环境中，中国的产学研结合的并没有欧洲那么紧密。如果不主动联系自己所关注的企业，企业当然也不会主动将调研数据送上门来。

2014年夏天，在我进行试点调研并完成了定量数据的主要分析后，我坐上了回国的飞机，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田野调查。在飞机抵达北京的那一刻，其实我并不知道能够调研哪些企业和单位。但因为有了前辈的经验和鼓励，我鼓起勇气决定进行积极的尝试。在此要衷心感谢所有在我调研时曾热心向我提供帮助的亲人、朋友和同事们，没有他们的支持，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深入实地完成几十个小时的深度调研访谈，无法近距离地观察到在田野里发生的大量鲜活、有趣的事例，更别提使用大量一手资料对我的定量研究结果进行更加进一步的解读了。

三、虚心、大胆地求教

出发去荷兰之前，我还受到过很多前辈的鼓励。在我就读的西安交通大学金禾经济研究中心里，同在荷兰取得博士学位的张一老师鼓励我说，“在国外，一定要主动地多跟优秀的学者交流你的研究想法。反正我们就是去学习的，千万不要怕丢人。”我其实是一个非常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听了张老师的鼓励，我更加觉得无所畏惧。2013年末，在我刚刚完成博士阶段的第一篇论文初稿后，著名的制度理论学家 教授恰巧要在荷兰蒂尔堡大学进行学术交流。组织者向所有在荷的制度理论学者征集稿件外国 博士，并邀请教授在现场点评投稿者的工作论文。

我向两位导师征求意见，要不要把我刚刚写完的初稿拿去讲讲。说，“Go for it.”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严谨的工作态度，认为在还没有参与论文写作前不应该署名，又或许是真怕我这篇初稿太给他们丢脸，他们一致同意我以 的身份去报告这篇初稿。

等我到了蒂尔堡大学的报告现场不禁傻眼，当天只有两篇paper要讲，我的是其中一篇。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一人讲一个半小时，但第一次面对一个大教室制度理论的学者前辈们，作为一个刚刚过完博一暑假的学生，我也还是不由地有点发怵。在报告时，教授以及其他欧洲学者对很多中国特色的现象表示很难理解，向我发出了很多提问。我在认真回答问题的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论文中行文和逻辑的不足。报告结束后，组织者微笑地向我走来，说，“祝贺你，汝曦！你讲的很好！在这样的big fish面前，你还能镇定地交流，真的很棒！”从那以后，我带着这篇论文的多次修改版本，在多个国际会议和内部讲座中与诸多世界一流的学者交流。导师也经常跟我说，不要害怕自己的研究观点因为勇于交流而“被盗”，因为好的学术成果虽然离不开好的想法，但更离不开同行中肯而真诚的建议和作者们脚踏实地、坚持到底的努力。最终，这篇论文在 发表。我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不敢将论文拿去和教授讨论，恐怕我连向顶尖期刊投稿都没有信心。

四、兴趣驱动

支持我近乎愉悦地完成博士阶段学习的最重要一点，大概是我对自己研究课题的极大兴趣。这样的兴趣也促使我在多次项目遇到困难时努力地寻求解决办法，坚持将它继续做下去。导师也时常关心我、向我确认我是否享受彼时的工作。他在我博士阶段的最初两年经常问我：“汝曦，你喜不喜欢正在做的研究？如果觉得不感兴趣，你随时可以换一个你觉得有意思的题目。”在荷兰，我遇到的很多博士生朋友其实都没有把拿到博士学位作为读博士的最终目的：他们更加关注的是，自己所关心的研究问题是否能从多个理论视角、运用多种分析方法被深入地研究透彻、得出有意义的结论。

我时时反思，很多学生收拾行囊、远渡重洋去留学，可能真的只是把拿到博士学位作为阶段性目标，并没有把自己的研究兴趣放在首位，这实在有点遗憾。作为博士生，如果在专门训练独立研究能力的阶段都无法养成从事自己所感兴趣的研究课题的习惯，而将选题和工作量的分配寄希望于导师们的大手一挥，那将来应该很难成长为独立的、能够领导一个研究项目的学者。而由研究兴趣激发出的强大的研究热情，才是支持我们屡败屡战、坚持从事学术研究的最原始动力。我想这大概就是，心之所悦，求之自得。

海外博士观察系列：

王汝曦 博士

作者简介：王汝曦，荷兰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学（ ）管理学博士，西安交通大学应用经济学硕士、工学学士。现任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企业管理系助理教授。主要研究兴趣为企业环境责任、公司政治行为、商业集团、新兴经济体等。她曾在多个管理学国际会议如战略管理年会( )、美国管理学年会（ ）、欧洲组织研究学会年会（ Group of ）、美国企业可持续发展研究年会（ on ）等做学术报告。她的论文在管理学国际顶级期刊如 等发表或在审。